一部简朴而深邃的 无声史诗

　　笔者对内蒙古等地岩画的认识，经历过一个漫长的时间，起初只是望画生义，处于猜读阶段，有的百思不得一解。比如，考察阴山岩画的第一幅岩画，那是磨刻在乌拉特中旗韩乌拉山中的一幅天神岩画，笔者驻足凝视，只见有两个类似人面像的图像。周边有许多磨刻的小圆坑，上题“大唐宝”3个汉字，当时误认为是唐代宝庆年间的作品，后来才看出，这3个字是唐代刻上去的，这幅画是青铜时代作品，类人面像是天神，周边的小圆坑是星星，表示夜空，整幅岩画是说，天神高居于苍穹，俯视着人间的一切。

内蒙古巴彦淖尔乌拉特中旗境内的骑马狩猎岩画，乌拉特中旗是阴山岩画分布密集区之一

　　从1976年至2000年，笔者走遍了内蒙古的山山水水，参观了国内10多个省（区）的重点岩画群，并考察过美国、加拿大等国许多岩画，我亲见拓照和拓描的岩画不下7000幅。通过读千卷书、走万里路，逐渐悟出了岩画的真谛，才领略了岩画这部鸿篇巨著的真正文化内涵。

　　内蒙古岩画最基本、最常见的岩画题材约有70种，根据母题性质，基本上可以划分出自然、生产生活、生育、心态、符号等5类。包括内容有动物、植物、牲畜、天体（日月星云）、飞禽、山洞、狩猎、放牧、驯兽、畜圈、弋射、转场、役使家畜、牵牲、村落、帐篷、车轮、车子、舞蹈、杂技、道路、格斗、征战、器物、棋盘、象征太阳的镜子、出行、众骑、列骑、人像、武器、马具、马镫、套索、人足迹、蹄印、神格面具、太阳神、天神、星神、生育神、手印、拜日、巫师、作法、祈祷、塔、庙、官员立像、原始数码，以及各种各样的符号等等。其中记录人的生活状态、生产方式，以及人地关系为主要内容。

　　为了人生，关爱自然，是岩画的主旋律，幅幅岩画都与这一主题有关。重现昨日生活状态的画面，有村落、山洞、帐篷、车轮、车、舞蹈、杂技、征战、棋盘、拜日、作法、祭祀、出行、列骑……反映了当时社会上人们的居住、出行、征战、宗教、娱乐等多种活动。

　　实际上反映生产方式的画面，也是反映生活状态的一部分，生产的目的，归根结底还是为了生活。属于这方面的画面有狩猎、放牧、驯兽、畜圈、戈射、转场、牵牲、役使家畜、套索……需要指出的是，生产有两种，一种是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和再生产；另一种是人类自身的再生产。前者是初民为维护生命而采取的手段，后者是初民为延续生命而自我复制的活动。通过这两种生产，以实现人类的现实的生存和永恒存在的渴求。

　　重现昨日人地关系即生态环境的画面，主要是动物岩画以及野牲动物与人类关系的画面。在古代岩画中，动物图像占有压倒的优势。正如我们在世界各地岩画中所见到的，“石器时代的艺术并未全部反映那个时代的实际需求，而有时是被一些无用的题材激起灵感。不管怎样，旧石器时代、中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艺术创作的主要对象始终是野兽，而不是人。”在法国和西班牙旧石器时代洞穴岩画中，没有或者几乎没有人的形象，西伯利亚的新石器时代岩画也如此，非洲布须曼人的岩画，有人出现的构图也是相当少的，我国各地岩画，原始社会的岩画人出现的画面也是罕见的。因为当时的动物，实际上被人抬到至高无上的地位，它们不仅是人的衣食之源，还是人们所崇拜的，本质是一种生存依赖。当时的猎人、后来的牧人，都很钟爱动物，人与自然是和谐相处的。

　　要揭开岩画文化内涵之谜，重现人类昔日的风采，是岩画的断代工作的任务，然而岩画断代殊非易事，它一直困扰着考古学家、岩画学家之心。当然岩画年代还是可以断定的。综观世界各国对岩画的断代约有两法：一是用传统的考古学方法；二是用自然科学手段去断定。记得20多年前，笔者在写《阴山岩画》时，曾将岩画断代归纳出10种方法，在1985年的美国和加拿大考察岩画之行中，与同行交换意见，也得到他们的赞同，即：画面的风蚀雨淋日晒程度；岩画所在地的文化堆积物；与岩画附近有关的遗迹和出土文物联系起来断代；将未知年代岩画与已知年代岩画对比研究；采用地质学手段揭示岩画年代之谜；岩画画面题字；岩画题材内容；岩画风格；岩画制作方法；古文献记载为某些岩画的年代下限提供的依据。当然以上断代法属于传统的考古学方法。用自然科学手段断代，是通过对岩画颜料或刻痕中的沉淀物做物理的或化学的化验分析，来确定岩画年代。

　　尽管世界上有记录的岩画已超过2000万个图像，然而未被人发现的岩画还有许多许多，在深幽石洞中，在旷野里，仍有许多岩画未被人所知，并不断有新的发现向我们召唤，揭示岩画迷宫的任务还有待我们去发现、去探索。岩画是一种迅速走向消失的艺术，无数濒临消失的岩画在向我们呼救。岩画保护是各国考古界、岩画学界面临的重大课题，它一直牵动着每个关心岩画事业者的心。如何进行保护？如何减缓岩画消失的速度？每个岩画工作者都在苦苦地思索着……

　　（作者系著名考古学家、岩画学家，内蒙古阴山岩画的发现者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