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黄亚洲诗歌近作

　认识黄亚洲多年了，算得上同是写诗的诗友。黄亚洲的诗读了不少，当年他的诗集获鲁迅文学奖，我还是那一届的评委。说上面这两句话，意思很清楚，我是了解黄亚洲诗歌创作的，也对他的作品持赞同肯定的态度。只是黄亚洲几年前要我为他的新诗集写序，我一直推托，也把上面这两个意思给他说过。我给一些诗友写序，多是更年轻的诗人，序写得无论好孬，总有推荐扶掖后进的意思，好说好理解。黄亚洲先后任过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和浙江作家协会主席，我没说出的意思，就是不必让我再锦上添花了。黄亚洲有气度，当面拒绝了，不生气，好，好，以后再说。以后见了面，他又有了新诗集，黄亚洲有耐心，再提此事，客客气气，满面笑容。一而再，再而三，这回在贵阳见到他，还没等他开口，我就说，下一本你的集子，我给你写序。说完此话，我也纳闷，反问自己：你急个什么？你欠他的了！后悔，掌嘴，没招了，答应了，不写真就说不过去了。再说了，黄亚洲现在早把坐烦了的职位交代给下一位了，像我一样闲云野鹤地满世界溜达。不认真写此文，下一回见着了，能装不认识？

　　要写黄亚洲的诗，先要说黄亚洲的人。我不是他浙江的同事，也不是他杭州的邻居，所以我希望读者首先认可他的简介：“诗人、作家。已出版小说、诗集、散文集、剧本集等文学专著三十余部。因诗歌创作获美国文化艺术学院院长奖。诗集《行吟长征路》获中国第四届鲁迅文学奖。诗集《狂风》获首届屈原诗歌奖银奖。组诗《行吟孔子故里》获第二届马鞍山李白诗歌奖金奖。长篇小说曾获国家图书奖。影视作品曾先后获金鸡奖、华表奖、飞天奖、金鹰奖及四次获有关国际电影节奖。 ”这条简介，有几个关键意思：一是跨界写作，小说、散文、影视、诗歌，打包全干。这是真的，黄亚洲把一些影视圈的大腕气着了，在能挣钱的人堆里，他居然还忒文化能写诗？黄亚洲也让一些自视高雅的诗人心烦，烦的是见着黄亚洲才知道自己真的很穷酸。因此，说黄亚洲人好的有，烦他的也不少。第二层意思，他是个得奖专业户，写诗得鲁迅奖，写小说得国家图书奖，写电影得金鸡奖，写电视得飞天奖……这产生最大的效应，就是在鲜花和掌声之后，剩下一堆羡慕嫉妒恨。我相信黄亚洲比我体会得更细致更深刻，所以“德艺双馨”的另一层含义是让人明白，当个全才获奖专业户，不仅要接受鲜花和掌声，还有“我的影子为我承担了很多东西/孩子，我想把真相告诉你/其实我的影子把一切都扎紧了/用它的打不开的黑色。 ”一分为二之后，我真的要对喜欢黄亚洲的读者朋友说，这是我见过的诗界劳动模范，他对诗歌的痴爱和执着，让我惊讶。他写诗真是“三上” ：车上、膝上、心上。十多年前，我曾和他一起乘车游山西，长途行车，大家在车上都打盹休息，他一上车，就开始写作，车到站了，他一组诗完成了。最近两年，黄亚洲戒了午饭，中午大家入桌进餐，他客气地起身告退，等到大家吃完饭，黄亚洲一组新作就发到同行者的手机上了。我说这两个细节，只是想告诉读者朋友，在等身著作和成堆的奖牌后面，黄亚洲是一个勤奋笔耕的文学劳模。

　　黄亚洲是在中国文坛叱咤过风云的人物。出书，得奖，当文坛领袖，在常人看来该风光的都风光过，能拿到手的都拿到了，剩下就该努力当好一位稳重可亲的前辈。但前辈黄亚洲依旧如故，风风火火地写诗，自告奋勇地朗诵，前仆后继地向微信世界派遣一首又一首新作。像一艘装了核动力的潜艇，在能冒出来的地方，出其不意地冒出来；更像一台不断换上最新芯片的电脑，黑客一样地激发诗情。读黄亚洲的作品，你就会明白，什么叫对生活饱含激情，什么叫对现实世界高度关注。他像一台24小时全天候值机的雷达，搜索生活中所能提供的所有诗意的信息。正如诗作《苏市长与一摊烂泥》 ，他将历史与现实交融呈现，重构了一位诗人苏东坡的形象，更让我们感受到诗人对现实的关切：“有时候我们会这样斥骂：你脑袋里/是一摊烂泥/但对苏市长而言，这句话，却是褒义//苏市长的脑袋里原来都是诗歌/现在，他使劲把诗歌往四周推开，中间/放上一大摊烂泥/一大摊烂泥是从西湖底部移来的/里面夹着藕的残肢与鱼的遗骨//由于这摊烂泥开始压迫脑神经/苏市长感到呼吸困难/他的呼吸困难与西湖的呼吸困难，性质一致//赶紧移除这摊烂泥，已成必然/苏市长尝试着把其中一块，移到/

　　上奏中央乞讨经费的奏折里。又一块，移入/号召百姓投入疏浚的布告上//余下的，争取浮出水面，蜿蜒成龙/聚成长堤/至于这堤后来被命名为‘苏堤’ ，并不是他的主意/六座桥，亲如姐妹，为长堤打了六个酒窝/一首诗牵着荷花的香味钻过桥孔/分为六段//接下来的事情就自然了/苏市长把东坡肉与酒搬到了长堤上/他跟民工们一齐醉了/醉了以后，他脑袋里的诗歌也全成了烂泥/诗行里戳出了藕的残肢与鱼的遗骨/这样的诗歌多么美丽//有时候我们斥骂人为烂泥的时候/突然就会联想到/苏市长/在中国的干部中，他是另类” 。一位为民请命的清官跃然于纸上，而这个历史故事，经诗人重构，又让历史穿越和映照现实。我们也可以把诗中的这位苏市长换成黄亚洲，试一下，会让人感受到黄亚洲内心的热度。黄亚洲是与中国的改革开放同行的诗人，他对现实不倦的关注热情，是他对这土地充满了感情。尽管现实中有种种不尽如人意之处，但黄亚洲全力以赴去发现美好，去讴歌诗意。

　　如同一位行吟诗人，黄亚洲一路走一路写，写出就如新出炉的包子，捧到读者的面前。这其实是件很难的工作，俗话说慢工出细活。黄亚洲玩另一个路数，郢人运斧。庄子故事中的郢人，挥动呼呼作响的斧头，把人鼻尖上那一星点白灰削掉。眼疾手快，在于将技艺烂熟于心。黄亚洲肚子里装满唐诗宋词，信手拈出，精彩自在。如诗作《杭州小吃：葱包桧》 ，把一笼杭州小包子，写得天翻地覆地惊心动魄：“什么都别说了，这一段/陷害忠良的行径，必须在油锅里炸/这是人民的风波亭/人民的风波亭下面，有火//把秦桧夫妇从锅里捞出，再压扁/加大葱加面酱/出恶气的感觉，乃/天下至味/这是杭州人说的/那年头杭州人是首都人民，气概豪阔//吃了八九百年，还在吃/昭告天下：凡汉奸，都不要路过杭州/杭州人要么把你扔入油锅，要么/缚到岳坟前跪下，再来一口唾沫//加大葱，加面酱/我们杭州美食，夹的就是意识形态……杭州有火/当然，再下面的这个比喻有点不雅了，但我/仍然要说/西湖，是口油锅” 。吃葱油包子，写天地文章，最后居然说西湖是口油锅，让人不得不佩服诗人的想象力，在荒诞中正儿八经地唱正气歌。能够体现诗人才华和丰富想象力的是另一首诗作《闪电》 ，诗人将一次雷霆闪电的自然现象，写成一次惊世骇俗的爱情。这与诗人大量创作的现实题材不同，是诗人探求内心世界的佳作，值得向读者朋友推荐。推荐词如下：亲爱的读者，如你没有时间读完这部诗集，请读《闪电》 ，你将经历一次超凡的人生体验—— “瞠目结舌，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/让天空裂成十数片/伴随轰鸣，屋顶与床铺一齐塌了/我告诉你，爱就是可以这样大喊大叫的//不由分说，就是这样了/你可以看见，所有的手指都在痉挛/星星，这些天空的扣子/都去哪儿了？/还有彩虹，这条润滑的拉链？//不清楚酝酿的路，有多漫长/那些云朵，那些山雾，甚至那些/树梢，那些鸟翅，是不是都参与了合谋？//也不知道，热情发生的确切位置/只知道一种信仰瞬间爆炸/表达的方式，很有些曲折，但是/绝对耀眼//稍纵即逝/或许，也是爱情的品性//之后，光滑的天空上/果然不见了一丝一毫的颤抖/风在叠被子，山岗与河流都叠得整整齐齐//光亮给了太阳，声音给了花叶/爱情一个转身，竟然变得这样和蔼/显然，刻骨铭心的，还是她的十指尖尖的狰狞/她的曲折与耀眼，是人类伟大的死去活来” 。读这样一首诗，会脸热、心跳，然后惊奇得合不上嘴。这也就是黄亚洲，将闪电写成爱情，把情爱配上交响曲，让读者感受一个诗人内心的波涛汹涌。这样有力度，有个性，并且可以让人记住的佳作，我盼望今后能够更多地读到，一打开书，如同拐角遇见真性情。老天有阳光我就灿烂，大地有火种我就燃烧，这就是诗人黄亚洲，这也是所有真正诗人的天赋灵性。